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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夢到那熟悉的場景。

早晨,陽光透過晨霧穿越朝東窗戶,貫入瀰漫睡意的客廳。

橫條裝的窗欄與陽光相映,如同斑馬紋的影子緊緊貼著水泥地板一直延伸到牆角。

 

同樣的夢,反反復復地出現。

台北?新加坡?還是那已不復存在的老家客廳?

睜開眼瞬間,霎時無法確認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。

直到窗外傳來施工噪音,才踏踏實實地把我從夢中拉回真實世界。

尤其老家被夷為平地之後,夢的出現更為頻繁。

或許說我以某種繼續的狀態被包含在這個夢裡,

我會永遠住在裡面,直到逝去我的身體和記憶為止。
 

老家門前有一棵紅毛荔枝樹(釋迦樹),

總有幾隻貪吃的小麻雀虎視眈眈樹

上將要成熟的果實。

有陣子,我非常討厭它們,

睡神依然與我共眠之時,這些小傢伙們已開始進行它們的同樂會。

它們話多又囉嗦,又善於呼朋喚友,一隻抵得上萬把踩下破音的電吉他。

一直到果樹被茉莉花取代之後,我再也沒能和它們見過一面。

 

來不及說再見的還有廣西村那棵巨大橡膠樹,他有個可愛的名字「樹膠叔叔」。

作為經濟作物,橡膠樹必須以直立的姿勢成長,整齊如衛兵排列在墾殖地上等待檢閱,

此舉為了方便收割與半成品之運輸。

樹膠叔叔算是當中異類,恣意衍生是它特權。

長得不高,樹幹呈橫向發展,

巨大無比的支架足以支撐5,6個小孩在樹上撒野。

橡樹後方的茅草叢裡藏著一棵野生水翁(蓮霧),

桌球般大小的果實,渲染著淡淡紅色,口感清脆酸澀。

隨手摘上一袋往樹上躦,翹起二郎腿平躺於樹幹上啃食。

孩子討論著誰家的豹虎(注1)比較兇悍,那棵橡樹果實(注2)戰無不勝。

橡膠叔叔現址成為高速公路不可分割一部份,我再也找不到那條以橡樹為入口標識的小溪。

或許小溪也被收編在經濟發展的大家族底下,與大樹共枕共眠。

 

接下來苦主是縣議會旁的公園。

一棟嶄新政府大樓宛如血紅色陽具強行侵佔那片純潔之地。
地廣人稀小鎮,空曠之地隨手可的,偏偏將鎮上唯一公園剷平作為大樓之地,這擺明是霸王硬上弓,強姦意圖非常明確。

 

公園後方有一條鏈接車站與國民中學捷徑,

沿路種滿了人參果樹。

幾棵巨大無比的芒果樹發瘋似的往上攀爬,

深綠色果實像極了高貴的王室成員,高高在上鳥瞰腳下泛紅茂盛的紅毛丹果。

路人只能眼吧吧看著熟透的芒果香消玉殞,

除非出動升高機吧,不然果實永遠不可能成為囊中物。

 

據說曾有一名即將生產的馬來婦女,發現老公外遇。
傷透心的女士帶著身孕於公園內小水池飲藥自盡。

從此,村內常有傳言,夜深人靜之時,有位穿著沙籠的婦女,手抱初生嬰兒。

挨家挨戶地敲門,口中念念有詞「minta susu」(馬來話討牛奶之意),討取牛奶餵食初生嬰兒。

不知何故,看似無中生有的妖魔鬼怪忽然引起了熱烈討論,同僚間的小道消息更是無限釋出。張三道孕婦昨晚馬來村出沒,李四曰他家木門連夜「扣扣扣」響個不停,隱喻聽見婦女用馬來話低聲細語。

更有目擊者陳述,在傍晚時分的公園內,目睹一名身著傳統服飾的婦女手抱一位渾身是血的畸形嬰兒,對著空氣念念有詞自言自語,在一眨眼的瞬間憑空消失。
不得不承認,當年我確實為了此事嚇破膽,入夜不出門,只要聽到一點聲音就開始疑心疑鬼,還認真的考慮要不要買幾瓶牛奶放冰箱預防萬一,好一陣時間都不敢到公園打羽毛球。
後來還聽說水池內的兩隻大烏龜是為了鎮壓妖魔鬼怪而飼養。

為了表達對烏龜的敬意,我和朋友還煞有其事到小溪旁採了些空心菜,

以供奉神明的心態餵食它們倆。

現在想想,這些鄉野傳奇大概是大人們為了有效制止小孩們晚上亂跑的伎倆吧。
 

故鄉的人事物隨著歲月逐漸凋零,曾經歷歷在目也得卸下鮮艷銳利色彩,無可奈何地拱手相讓給模糊與泛黃。我仿佛失去大部分情感依靠和記憶連結的橋梁,這種感覺隨著熟悉影像的消失而越來越強烈。

 

唯一能做的就是重建那些已經消失的畫面,盡其所能的還原些許溫度和形體。

於是,開始做起了凹版畫,細膩質感且帶有古典氣息的材質特性是我想要的。細點腐蝕法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,重複來回腐蝕、修改和印製。我喜歡這種和時間相處的,腐蝕和印製過程,「等待」讓我擁有更多時間和畫面對話。

選擇寫實客觀地再現已經煙飛雲散的老家器物,我想讓我的家人朋友一眼就能認出這些東西。

 

「啊,就是我們以前用的水壺」
 

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。
 







 

(注1)小體積蛛蛛(身長約0.5cm)色澤豔麗無毒,

築巢於灌木植物。以火柴盒飼養,觀蛛蛛打鬥為樂。

 

(注2)以握手狀將2顆橡膠果包覆於手心,

雙手放置大腿內側施力擠壓,

果實破裂者為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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